第27章 离歌别宴 (〇一)-《小姐有病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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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尤老爷捋着胡子笑,“回去一趟很精神嚜。家中情形还好?”

    “谢老爷惦记,都好,都好。”

    两人?说?了几句,无非都是?嘱咐良恭好好伺候的话。而后那头曾太太遣人?来喊吃午饭,尤老爷拉着妙真要?她一道去。妙真噘着嘴推脱,“我可不去,娘一会也要?问是?谁惹我不高兴的话,少不得又要?提小丫头们去问话,何苦带累她们呢。”

    尤老爷便?自行回去。人?一走,妙真骨头振作,照旧是?那高高在上的样子,把炕桌敲敲,“银子呢?”

    良恭由?怀里掏出几张宝钞,双手?捧上,“都在这里了,拢共三千六百两,姑娘点点。这是?票根,往后拿这个去赎。”

    “三千六百两?”妙真一惊,“能典这么?多??头先花信还说?约莫能典个三千,怎么?你这头还多?出了六百两?”

    良恭心窍一转,明白了原委。大约是?花信本来想?在里头吃些利钱的。大户人?家人?多?手?杂,都是?平常事。

    他也不拆穿,只洋洋一笑道:“我有我的门路,从前认得些典当行的人?,他们敢坑我?大家都是?晓得行情的。”

    可不是?嚜,像她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姑娘丫头出去做这些事,少不得是?要?给人?坑的。交给别的小厮去办,也少不得要?叫他们在里头弄虚作假。

    妙真这样一想?,心里越是?看他顺眼,觉得他在外头有点子能耐,手?脚也实诚。

    她慢慢折着票根子刨根问底,“你常典东西?怎么?认得典当行的人??不对?吧,你就是?典东西,能拿出什么?好货来?人?家难道为你那点子破袄破罐子的,就同你交好?”

    果然,她口里说?不了几句中听的。良恭两眼一乜,也不好说?是?因从前在赌坊里诓那些赌鬼典当家财,只道:“你问这么?多?做什么?,我就没?两个朋友旧交?反正这银子一两也不缺你的,我一点假也没?作,不信你使人?去问,哪家典当行票根上写得一清二楚。”

    怄得妙真两眼一翻,“你这是?什么?话!我难道不能多?问一嘴?是?我的东西我的钱。”

    良恭也不知什么?缘故,也许在家憋闷得久了不得趣,这一回来,仿佛有些改朝换代的新鲜感,非要?逗弄她,“用人?不疑疑人?不用,你不懂这道理?你要?是?疑心,尽可找别人?去办,我还懒得跑这一程。”

    一面说?着,一面走到对?面椅上,歪在那里望着她讥笑。

    妙真气得直咬牙,“反了你了还?来人?、来人?!”

    花信闻声进来,将二人?睃一遍,“怎么?又吵起来了?”

    妙真提着发颤的指头指着良恭,“这天煞的狗贼要?造我的反!”

    这一年她同良恭发了数不清的火,却没?一次实实在在地打人?。花信早惯了,打着扇子抱起胳膊,“那告诉林妈妈,叫她老人?家责罚?或是?告诉瞿管家,叫他打。”

    妙真给将了一军,又罢了,“妈妈本来就病着,听见还不气死??算了。”

    话音甫落,瞟见良恭在对?面还笑着,想?他一定是?吃准了她发不了这狠。她满屋子急急地睃巡一圈,只瞅见外头有轮毒日?,便?定心发了这狠,“滚到院子里站着去,我不叫动你一步也不许动!”

    说?话恨眼紧盯着良恭。良恭看在眼里,觉得她狠也狠得不像,这惩罚像是?在做游戏,既不伤筋动骨,也没?什么?尊严上的妨碍。

    他一提眉眼,从椅上懒懒散散地起来,走到院中,在大太阳底下七扭八歪地站着。妙真看不过眼,忙走出去踢他一下,“站没?站相!”

    他又将脊梁笔挺,面上是?闲闲散散没?所谓的态度。妙真气不过,专门使个小丫头在廊下盯梢,吩咐不许他偷奸耍滑,要?他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趁他不留心,又背地里拉着小丫头说?:“讲是?这样讲,他要?动还是?给他动一下,人?站在那里要?中暑的。”

    末了领着花信往鹿瑛屋里送银子,走过时又把良恭踢一下,“回来扒你的皮!”

    姊妹俩不免有话说?,良恭这一站,就由?午晌站到下晌。像有一场大雨,天气格外发闷,他热得那满头滴汗,浑身也是?黏黏腻腻的不清爽。

    恰值安阆听见妙真在鹿瑛屋里,有意往这头来碰一碰白池。进场院见良恭站在廊庑前头,便?走去问缘故。

    良恭不大在乎地说?是?“得罪了姑娘”,安阆却英眉紧蹙地替他不平,“大妹妹也太刻薄了些,这样大热的天,叫你站这样久。你进屋吃杯茶,横竖她也没?盯着。”

    良恭满是?无所谓,“姑娘就是?这脾气,一会回来见我还站在这里,她又要?懊悔。倘或没?见我站着,她又要?生气。”

    安阆轻轻提着冷笑,“她这大小姐的做派简直磨折人?。谁都要?如她的愿围着她转才好,未免太骄横了些。你早年读书的时候只怕也没?挨过先生如此?体罚,如今反受这裙钗之气。”

    这不平不过是?借良恭的事为他自己抱怨,也只好借良恭之名了,要?是?他自己他未必敢,于情理上也过不去。

    良恭心下十分了然,摸着他的脉门,反劝,“安大爷的好意我心领了,我站一站也伤不了筋骨。你现是?在人?屋檐下,老爷十分疼她,要?是?为这点小事争执起来,岂不惹得老爷心里不痛快?”

    劝过一番,又有意彼此?双关一番,“况我在尤家当差,也是?受着老爷的恩惠。李贺曰:‘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?。’君子感恩报德,施恩于我者?,我自当衔草结环。”

    安阆在旁斜下眼来,数月交往,已知他有些才华在身,是?个胸有丘壑之才;如今听他这话,又有一副侠肝义胆。

    想?到彼此?有些同命相连,又想?来日?步入官场,就是?走入个战场,跟前没?个可靠的人?到底不成。他不比那些世家子弟,自有族中子弟可提携,他是?孑然一身。不如微时施恩于良恭,来日?要?他犬马相报。

    如此?打算,他又叹道:“你果然是?个重?情重?义之人?,你我既然彼此?交好,我搁下话在这里,若我一二年高中为官,必定将你从她跟前要?到身边来,横竖我也要?个能书会写的文职佐助。”

    良恭心道这一通罚倒没?白受,他抬首睇他一眼,满目感激,连忙左右,险有涕零之势,  “安大爷,不论成与不成,我都先谢你提携之恩。”

    “你我之间,何必客气。我看你过一二年随大妹妹一道往常州去,我安家一定有你一展抱负之地。”

    末了他走到侧廊下与白池寒暄。林妈妈不在家,白池便?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,“姑娘不在家,不好请安大爷到正屋里坐,就到这屋里吃杯茶吧。”

    安阆温柔道:“只好叨扰了。”

    良恭侧耳听着,倏而歪起嘴角嗤笑一下。

    谁都不能真是?个傻子,都是?各有计算的,藏在一派祥和的面孔底下。还属妙真。她的好和坏都是?浮在面上,使人?不必费心去堤防,是?真有些傻气。

    她非但凑足了鹿瑛要?的那三千银子,还额外多?添了一千。给出四千两不打紧,要?紧的是?这四千宝钞来得太容易,不免就勾出些更?多?的贪念。

    寇立一面点着那些票子,一面低着头笑,“大姐姐真是?大方,还额外加了一千。依她这性情,将来带着那些嫁妆到安家去,岂不是?送羊入虎口?”

    鹿瑛在床上叠着衣裳,也渐渐有些微词,“你不知道我爹的心思,他本来就是?预备了项银子叫大姐姐带过去给安阆将来打点官场使用的。我爹凡事都替大姐姐想?在前头,一手?扶植起安阆,叫他以后要?狼心狗肺的时候,也想?想?这份大恩。”

    “瞧,岳父凡事都为大姐姐考虑得周全,就只有你,嫁出去就放开手?不管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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