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离歌别宴 (〇三)-《小姐有病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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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寇立因为此事不定,心?里也不安定,常催促鹿瑛,“年关就到了,早定下来,咱们好先打发人回去?报信啊,母亲在家也好将大姐姐的住处收拾出来。跟着?去?的还有若干下人,也要找地方安顿他们,都是费时日的事。”

    鹿瑛正坐在妆台看镜子里自己的脸,脸畔坠着?的尤老爷送的那两只红宝石正熠熠生辉,红得窝心?,返照出她?眼?底有点自私无情的目光。

    她?自己看着?自己的脸,渐渐生出羞愧,隔定好半晌才扭头照他一眼?,“你心?里光是惦记钱。有了钱也是大手大脚的花,还不如没?有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?说这话?”

    寇立听出她?这必定又?是动摇了。他这妻哪里都好,温柔和?顺,贤惠持家,就是过于没?主意?。好在他就是她?的主心?骨,也是她?不能出口的许多主意?。

    他重提耐性走过来哄,“难道我前些时说的都白说了?咱们是替大姐姐存放,又?不花她?的。再?说我寇家还没?穷到短我的吃喝,犯得着?使她?的钱?”

    见她?不作声,他一屁股坐在案上,抱起胳膊叹气,“有件事我还没?对你说,出门?时老爷对我讲,过两年分一间铺子给我做。我想,一间铺子算什么??大哥管着?同杭州府的那几笔丝绸生意?,那是多少进项?怎么?到我就只一间零散铺子?还是厚此薄彼。我非要做出个样子给他老人家瞧,也好叫他老人家看看,我寇立不是那没?本事的人。可我要单做生意?,总要本钱。咱们若能替大姐姐存放那两处田庄的地契,我暂借一份出来换些做生意?的本钱,将来她?要用时,我连本带利都还她?,既是为她?好,也是方便了咱们,岂不是两全?”

    鹿瑛只盯着?他那张一开一合的嘴,看得久了,只觉她?这丈夫能说会道,哪是不学无术的人?

    又?将那份犹豫抛开,反劝他,“我知道你是个有打算的人,只是外头人看你爱玩,都只当你没?甚出息。可我是信你的。我爹你也晓得,就是不放心?大姐姐走这样远。你别急,大姐姐自己也想跟我们去?玩,你让她?去?磨,爹拿她?没?法子。”

    不料妙真一连软磨硬泡了几日,尤老爷仍是犹豫不决,唯恐妙真路上出什么?岔子。妙真这日起个主意?,想着?尤老爷一向看良恭可靠,便推良恭去?说。

    一路上嘱咐道:“你千万要说你拿性命担保,不叫我出一点岔子。老爷放心?下来,就许我去?了。”

    良恭散漫走在雪里,满是个不情愿,“你叫我去?说也是可笑,难道我能做得了小姐的主?老爷也未必肯听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你拿性命担保嚜,老爷信得过你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一前一后,踩得雪沙沙作响,半晌没?听良恭发声。妙真回头瞟他一眼?,“你是不肯帮我说和?,还是不肯拿性命保我的安危?”

    良恭好笑起来,“这怎么?又?扯到性命上头了?”

    “怎么?扯不上?老爷怕的就是路上遇见个什么?贼啊盗啊的。真遇上了,你是先跑,还是先护着?主子?”

    他眯起笑眼?远远向天外望去?,“咱们江南一带还算太平,少有贼寇。”

    本来是子虚乌有的事情,妙真却忽地较了真,立在雪里挑着?眼?,“少有也是有,偏就叫我碰上了呢?你是丢下我自己跑,还是想法子护我要紧?”

    良恭也只得立在那里,看她?的神色,是一定要个答案的才肯罢休。

    原是随便点点头就能哄过她?去?的事,这会却叫他难以启齿,好像真应下来,就等同于真是把性命押给了她?。

    这哪里值当呢?他把眼?别开,余光却被她?那双高傲的眼?睛挽绊住。又?变得有些犹豫了。

    即便良恭真拿这话说给尤老爷听,尤老爷仍是在案后摇手。其中还有个缘故,尤老爷想着?妙真再?过一二年即要出阁,这会再?往湖州去?一趟,只怕父女相聚的时日无多。

    妙真带着?好大的气地回屋,沿途雨雪,她?兀自往前走。良恭追上来给她?撑伞她?也不要,将伞抢来摔在地上,折断了散架。

    回房小丫头看她?湿了鞋袜,忙奉茶上来,请她?换衣裳。她?却将胳膊一扫,将茶碗“咣当”扫了下去?。

    吓得小丫头忙冒着?大雪去?外头寻人来劝,不想里外寻了一圈,林妈妈白池等人皆不在家,忙着?筹备过年的事情去?了。

    只得又?到院门?外头敲良恭的门?,“良哥哥,你去?劝劝姑娘,她?在屋里发火呢。”

    良恭正在铺上睡着?,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咕哝道:“随她?去?发,横竖她?火气大,浑身的脾气不发出来她?也不痛快。”

    那丫头在门?外一怔,又?再?试着?敲了敲,“我们可劝不住,白池姐和?花信姐都不在家。她?一会该哭了。”

    不一时就见良恭满脸不耐烦地将门?拉开,认命地拖着?步子走到正屋里。

    妙真果然?正伏在炕桌上哭,听见动静把两眼?浮在臂弯上头看一下,又?埋回去?接着?哭。起先还是细细的啜泣,久没?听见良恭作声,那哭腔便渐渐大起来。两个肩一挫一挫地把窗户上白森森的雪光晃动着?,终于晃笑了良恭。

    他走到榻脚板上坐,就挨在妙真裙边,手放在炭盆上烤着?,“哭肿了眼?,可就做不了嘉兴府第一美?人了啊。得落个名次,做第二。老.二老.二,不中听。”

    妙真探出挂泪的眼?睛,“我做了第二,那谁能做第一?”

    “白池啊。”

    正戳中妙真的心?肺,想着?安阆也看中白池,如今连良恭也赞她?生得好,自己岂不满盘都落了下风?

    她?怒从中来,提起脚踢他的背,“你个不长眼?的狗东西!都是你不会说话,才劝不动老爷!”

    良恭往前趔趄一下,又?端坐回来,扭头看她?,目光有些发凶。妙真愈发作对,偏又?踢脚踹向他的肩。反应不及,脚腕给他一把抓住,她?挣了两下挣不开,反倒感到皮肤与皮肤的摩擦,像是两块打火的石头,擦出了温热的火花,从脚底往她?心?上窜。

    她?又?放弃了挣扎,假意?是挣不开认了栽,把带泪的恨眼?挪开,心?内却是在绵绵地微笑着?。

    窗外已是个玉碾乾坤的世界了,扑簌簌的雪花羽毛似的扫在心?尖上,使人发痒,使人颤栗。

    他却把她?的脚放下了,调侃道:“你是指望把自己作弄病了给老爷看,老爷一个心?软就答应了么??”

    妙真适才发觉鞋袜还湿着?,连头发肩上都有些湿润,又?怪到他头上,“午晌老爷书?房回来,你怎的不想着?点给我打伞?哪有你这样的下人,半点不醒目。”

    良恭拍拍肩,“你恼得跟烧了屁股的野鸡一般满雪地里乱窜,我好容易追上,你还把伞折了。这会又?来怪我?”

    妙真发狠又?踹了他一脚,“你才是野鸡!你是野狗!”

    他失口骂人在先,也就丧事了争吵的底气,什么?也不说,瞟着?身边那两只柔软的脚。

    脚上套着?浅口的厚底白绸鞋,鞋面上绣着?一湾淡水。那水似乎被屋里的暖气熏得有了温度,使人冻硬的骨头有了软化?的趋势。

    她?又?说:“你赔我的伞!”

    良恭低下头不作答,心?里冒出个念头,还没?来得及回付她?,就听见白池并花信进了院。他忙起身,自觉站去?了罩屏外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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