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天地浮萍 (〇七)-《小姐有病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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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长寿只当他是给妙真摄了魂魄,心有不屑,可谁叫他是小的,面上?只好?替他分忧,“可家里不会像您这样?想?,您真已想?到这里,就不得不好?好?打算  。远的不说,今日孔二叔回来不见您,就动了真格的,把那两个吃醉误事的革了两个月的银米,小的更不得好?,给革了三个月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?小子,怕什么,我这里给你?补上?就是了。你?替我想?想?,我要回去,该如何编个慌在孔二叔跟前混过去。”

    长寿一听这亏空有人?补,自然就笑起?来,走到床前哈着腰,“依我说,干脆就别告诉孔二叔。走的那日,咱们?一径提着包袱跑到码头上?去就得了。他老人?家只管在这里发火也无用,难道还?要去追咱们?么?横竖老爷在苏州,也不在家,回去也不怕挨打。纵给太太骂两句,也是不痛不痒的。”

    邱纶想?一想?,笑着点头,吩咐他这两日只管收拾细软,不要声张,到时候走得神不知鬼不觉。

    定下这主?意,终于是枕稳衾温,只把一个甜梦做得十二分的畅美,听不到寒更声,也看不见秋霜重。

    天气日益寒凉,朔风乍紧,尤老爷只停灵十日就撤下灵棚,阖家便收拾了房子,预备后日要动身回嘉兴。宾客不来了,这一下就冷清下来,下剩的人?寥寥可数,少?了谁多了谁,那是一目了然。

    多了的安阆不管,可帮着料理了这些日子,总不见白池,倒很令他疑心。不过自那回因白池走失之事对?妙真说了些重话,更兼尤家夫妇的丧事,愈发怕妙真伤心,所以忍住没去问她。

    该问林妈妈,可她老人?家病重,也不敢叨扰。其间只好?问了良恭几句。可良恭对?此事漠不关心,安阆问起?来他才想?起?来这些日子的确不见白池。

    他想?一想?,提着嘴角,有些讥笑地看安阆一眼,“我倒没留心她在不在家。你?去问林妈妈,那是她娘,自然最清楚她的事。也许是嫁人?去了。”

    安阆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好?,“嫁谁?你?不要胡说。”

    良恭不理会他,自往各处去查检屋子去了。安阆则由厅堂后门?踅入内院,绕出假山,把东屋望一眼,还?是走进妙真房里去。

    妙真正背身立在正墙那供桌底下,拿帕子擦拭尤老爷夫妇的牌位。有大片曦微照进门?内,铺成一片金色的画绢,把她细长的影描在上?头。

    她身段瘦了些,转过来时,那曾有些丰腴的脸盘子也像突然间剥落了一层稚气,有了些锋利冷清的线条。安阆有些惊愕,仿佛多年未见,觉得她身上?的变化真是天翻地覆。

    但妙真惯常还?是那张烂漫笑脸,只是有点力不从心似的,两边嘴角翘得刻意。她请安阆进了碧纱橱内,在榻上?坐,“这些天都是表哥在这里帮衬,我还?没好?好?向你?道谢呢。也要谢你?为我爹娘的事,千里迢迢往北京去走那一遭。”

    提及安阆更是惭愧,低着笑脸摇撼两回手,“大妹妹快不要如此说,更叫我无地自容。我跑这一趟,根本没帮上?什么忙。”

    花信端着茶近前,妙真起?身去接,搁在安阆面前,“你?总是尽了心的,这几日我病了,没往前头酬谢宾客,都是你?日日在这里张罗,我听见他们?说了的。”

    安阆也听说她病了三五日,因看了看她的面色,“你?的病现在好?些了么?”

    “好?了。”妙真弯着眉眼坐回去,“再不好?可不成,明?日就要启程回嘉兴。”

    “大妹妹这一去,还?来么?”

    “来的,还?有一场官司要料理。”

    官司的事安阆也有所耳闻  ,是与胡家有钱财上?的牵扯,他不好?多置喙,只淡淡笑着点头。呷了口茶后,才开口问白池,“我这几在这里忙,也没怎样?留意,仿佛好?些日子没见过白池。她是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问得妙真缄默,心里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,总觉得这一对?有情人?,是为她才弄得劳燕分飞。

    安阆稍稍欠身,两只眼睛在她脸上?盯着,“怎么?难道是她又跑丢了?”

    “不是不是。”妙真忙把双手摇几下,慢慢落下去,“她不在常州了,往无锡嫁人?去了,是林妈妈送她出的门?。我先时也不知道,妈妈连我也狠瞒了些时日,后来我追问不休,她老人?家才肯告诉。”

    安阆“噌”地立起?来,妙真心里随他“咯噔”一跳,很怕他又误会,神色有些怯怯地看着他,“真的,我没骗你?。”

    安阆身形打晃两下,什么也顾不上?说,忙跑到东屋里去问林妈妈。林妈妈因不能起?来给他倒茶,抱歉地笑着,指他在凳上?坐。他没坐,一径走到床前跪了下去。

    林妈妈惊骇一下,手要扶他也无能为力,只在空中虚无地挽了两下,“安大爷  ,您这是做什么?你?一个榜眼相公跪我个老婆子,岂不是折我老婆子的寿?”

    “我只问妈妈一句,是把白池许给了谁家?”

    林妈妈把胳膊收回来抱着,“你?晓得这个是要做什么?白池只是个丫头,没那个福气做什么官家太太。她有她的命,你?有你?的命,你?晓得了也无益,又何必多问。”

    安阆错开两片牙,歪着腮帮子,忍着一片伤心,“我去把她找回来!”

    林妈妈不由看他一眼,病恹恹地笑了下,“找回来又当怎样??你?不说,我们?也不问,你?以为我们?就不晓得你?父母的主?意?安老爷是最好?体面的一个人?,你?好?容易争得功名,替安家光宗耀祖,他岂会容你?娶个出身低贱的奴婢为妻?你?这是赌气的话,我听听就罢了,也不会当真,你?快回家去吧。”

    安阆从前就听白池讲,她这娘虽不识得几个字  ,却比许多读书人?还?要重义。说这话时,她轻轻笑着,目光淡淡的,有些嘲讽的意味。

    他心下以为是林妈妈逼女出嫁,不肯再问她,赌气辞将?出来。看见妙真廊下迎来,抿着嘴,黯黯一脸愧色。他当下又是一股怨气涌上?来,也不欲理睬她,掉身便走。

    妙真喊他两声,忙赶上?来送他,“表哥,我知道你?怨我,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?,你?怨我也是应当的。”

    她四下看看,急着拿出两锭银子,“怨我且放在以后吧,当下先要把她找回来。我眼前要扶灵还?乡,抽不开身。表哥,只好?你?跑一趟,这是路上?用的盘缠,你?收着。我听妈妈说,她虽是去了无锡,可那位邬老爷并不是无锡人?,只不过在无锡有买卖。他是昆山县人?氏,你?要是找她,也往昆山县去找一找。”

    安阆看了那银子一眼,不去接,百转千回间,倒没奈何地笑了笑,自己走了。

    转回家中,二话没说,便在屋里收拾细软,欲先往无锡去寻。他娘看见,问他他不说,就去告诉安老爷。

    不一时安老爷走到房里来,见他在收拾一个提梁书箱,因问:“你?收拾行李,是要往哪里去?难道是朝廷封职的文书下来了?”

    安阆搁下手里两本书,踅出案来请他坐,消沉着嗓音,“我要到无锡去。”

    “去无锡?做什么?是给你?派遣到了那里去做官?”

    安阆因打定主?意要去寻白池,就是彻底把功名利禄抛到了一边。自觉有些对?不住父母,特地瀹了碗茶来,郑重恭敬地奉给安老爷,“去找儿子心爱之人?。”

    安老爷只管瞪直了眼,不去接那茶,也不细问那女人?是谁,在他都是不重要的。他只关心儿子做官的事,“你?这是什么话?你?不在家想?法子去运作运作你?封官的事,倒把功夫放在这些没要紧的事情上?,简直不像话!”

    “在儿子心里,这件事比为官做宰更要紧。”安阆双手捧茶,搁到桌上?去,“何况如今官官场这情形,就是做了官也没意思。”

    凑得近了,安老爷“啪”一下,顺手就掴了他一巴掌,“简直是胡说八道!什么叫做官没意思?你?读书是为什么?倘若不要你?光耀门?庭  ,当初我何必看人?脸色,去受尤家的资助。索性?叫你?弃文从商,咱们?家的日子岂不更好?过些?我放着好?好?的日子不过,为的就是今日你?考得功名。果真到了今日,你?却说不做官了!我看你?是存心想?气死?我,忤逆不孝的东西!”

    安阆自幼懂事乖顺,还?从未挨过他爹的打。可见他爹是真生了大气,他便跪在跟前,却不改口,“是我对?不住父母多年养育之恩。”

    安老爷见他是铁了心要弃仕途不顾,当即怄上?来好?大的气,连脚踹他在地。安夫人?听见响动,忙跑来拉劝,“怎么动起?手来?”

    “你?且问这孽障!”

    安夫人?便抚着安阆问,谁知安阆还?是原话不改,听得安老爷大怒,又要来打。安夫人?一壁挡在前头,一壁啼哭,以至这清清静静个家,多少?年没这般闹腾过。

    这般僵持不下,本来无果,不想?当日天刚擦黑,安阆便背着箱笼偷跑出家,一径跑到码头,待次日天亮,便搭了艘客船自往无锡去了。

    安老爷早上?起?来,原要再去与儿子说道理,谁知见人?去屋空,他便急火攻心,登时吐了口血,顷刻玉山颓倒。

    或许在别人?还?事不至此,叵奈安老爷早弃生意不做,一心要改换门?庭,千辛万苦培养个儿子出来,指望他入仕为官,全了他一生体面。不曾想?夙愿落空,致使他多年意气,一朝老矣。

    午晌安老爷虽转醒过来,精神却没了大半,只管有气无力地卧在床上?骂“孽障”。骂过一阵,又连呕出数口血。郎中瞧他不好?,暗中忙告诉夫人?,要她买些人?参来吃。可安家时下哪有这份闲钱?只得走到胡家去讨借。

    却说胡家夫妇听见安老爷病重,好?不高兴。不过胡老爷一贯面上?不带出来,反坐在榻上?唉声叹气,“前两日好?看见好?好?的人?,怎么就忽然如此了?真可见病来如山倒啊。”

    胡夫人?只挑着眼梢问:“这银子到底是借还?是不借啊?”

    “借是当借的,她要借多少??”

    “方才管家来说,她想?借五十两,大概病得重了,狠要吃些日子的药。”

    胡老爷慢慢向榻围上?靠去,心里盘算着,五十两也不是小数,借给了安夫人?,倘或安老爷一病不起?了,往后她一个妇道人?家,没个进项,只怕还?不起?。可要是不借,亲戚情面上?又很过不去。

    正是两头作难,胡夫人?又道:“我看借她二十两就算了,咱们?家没那些闲钱。”

    很好?,胡老爷暗瞟她一眼,这是他太太悭吝,可不是他小器。便向那等回话的管家摆摆手,“还?看我做什么?就听太太的,横竖这个家里,我是说不上?话。”

    于是这般,只二十两银子打发了安家,转头又商议起?打发妙真还?乡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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