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离歌别宴 (〇二)-《小姐有病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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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不理会,反正?她?时时刻刻都在生气,要问缘故恐怕连她?自己也?说不清。他剪起条胳膊,嗅着她?身上?淡淡的?玫瑰香,只管心旷神怡地走着。

    妙真见他这翛然态度,又是喜欢又是恨,一面又忍不住要与他搭讪,“你方才往园中去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噢,安大爷叫我去,说他不日要回常州了,与我说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他要回去,连你都辞了……”

    谁人都想着辞,唯独还没来辞妙真,是把她?排在哪个份上??

    妙真在心里头掰着手?算,眼却?一歪,又歪到良恭身上?,“我问问你,你是男人家,以你男人家的?眼光看?,安表哥到底好不好?我嫁给他,到底行不行?”

    良恭既是意外,也?是心慌,随便?拈出一句话,都只能是谎。他便?低下头一笑,撇得干净,“怎么问我?我见过?什么世面?老爷还不是男人家,老爷看?他就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老爷老了,难免有个猪油蒙了心时候。况且你是年轻男人,和他们长辈的?眼光毕竟是不一样的?,我怎么不能问你?再说你们两个还有些交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?她?好就成。”

    “我?”妙真是说不清的?,安阆好是好,可世上?好人太多,不见得都与她?相关,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谁知道?”

    她?竭力怂恿他表达,“你呀。我和他将来是要做夫妻的?,难道你是我的?下人,不期望我好?我想做奴才的?自然都盼着主子日子过?得好,主子成日哭哭啼啼的?,做奴才的?心里也?是要伤心,是不是?怎么不好讲呢?我知道你不论说什么,都是为我,我保准不怪罪你。”

    说着说着,话头就有些失公允了,仿佛是盼着他能说出个什么不好出来,“你要是昧着良心说得不公道,我嫁错了人,日后可要怨你。”

    这话真是耳熟,良恭心里澜澜一荡,荡出些酸楚。他这人也?真是怪,总容易痴迷这云里雾里捉迷藏的?游戏,注定终生活得如风中落叶,飘忽不定。

    大概是命犯太岁,他只得干笑两声。笑得妙真心里痒痒的?,两只眼睛睐着他,生怕错过?他脸上?一点?哀伤的?表情。

    然而他将哀愁藏得很好,面上?只露着一份尴尬。尴尬得仿佛脚下已没有他的?立足之地了。尽管他行走得翛然从容。

    在她?看?来,这尴尬只是为怕说错话得罪人。她?哪里猜得到,良恭却?是因为作难。要说安阆好,他心里另有所爱。要说他不好,又是睁眼说瞎话。

    又觉妙真这一大堆的?话里似乎暗藏机锋,非要他说出个情理之外的?答案。

    他额上?起了一层雾蒙蒙的?细汗,心里有些焦灼。又经不住妙真一再撺掇,只得模棱两可道:“我看?安大爷自然是人品贵重,否则我也?不愿与他结交,他也?不能与我这样身份的?人结交。”

    “谁问你他做朋友好不好啦?”妙真翻一下眼皮,“我是问他是不是做丈夫的?绝佳人选?”

    “他若不是,那?你看?谁是?”

    话音甫落,良恭便?暗悔不该这样口快。他瞟了妙真一眼,可巧碰上?她?枯苗望雨似的?一双眼睛。她?问的?问题是与他有关的?,他不是觉不出来,只怕她?真讲出个确切的?人,彼此都不知该怎样下台。

    要明着说,那?必定是伤了她?的?那?份骄傲。至于?她?那?小?小?的?骄傲与他什么相干,也?未敢细想。什么事情都怕往深里琢磨,真琢磨出个结果?,自己也?没法对自己交差。

    他在儿女情长上?一向擅长自欺,含含糊糊顾左言他是他的?本能,“我哪里晓得?我只知道一个安大爷。安大爷是状元之才,虽然眼下家道难一些,到底也?不算委屈了。”

    她?马上?将目光收敛回去,鼻梢“哼”了一声,“外头想娶我的?人多的?是。远的?不说,这嘉兴府除了我们尤家,还有一户做丝绸生意的?邱家,他们家的?三公子就请人来说过?亲。”

    这事情良恭听说过?,为这缘故,两家的?仇怨越结越深。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吧,那?三公子我见过?,相貌很好,不比你这模样差。”

    好端端的?拿他作比较。他摊出一只手?无所谓地笑着,“比我长得好不是天经地义的?事么?我不是‘狗奴才’嚜,但凡是个人也?总比‘狗’好。”

    妙真咬着牙关发?笑,“那?可不是?谁都比你好!表哥就比你好千倍万倍不止!”

    “那?也?是一目了然的?事。”

    她?心里虽恨,也?只好云淡风轻地笑说:“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一番,两个人心里皆有些结了疙瘩似的?别扭。

    良恭还替她?撑着伞,手?就悬在她?肩上?,只要一落下去,也?许就能成为个拥抱。但这分寸距离,毕竟需要庞大的?底气。

    他缺的?不正?是这样的?底气?什么也?拿不出手?,就只这一副臭皮囊。又要点?自尊,想着一个男人,总不能凭一副相貌和一张油嘴混饭吃。

    只好缄默着时不时睐她?一眼,发?现她?鼓着腮帮子,那?模样不消去猜,又是生气了。

    “是你要问我,你看?,我说了你又不高兴。”他一时管不住口舌,已抢在理智前头去哄她?。

    “我说不高兴了么?”妙真倏然止步,站到他面前瞪他一眼。旋即刻意挂起笑脸,“表哥这一去,就要预备着上?京考试,明年我就要出阁了。等我出阁,你就不必狗尾巴一样的?跟着我了。我怎么能不高兴?我想想能甩掉你,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!”

    那?笑简直假的?很,眼睛里分明是攒满了恼怒和委屈,鼻尖也?有些泛红,却?十分倔强地逞着强。

    良恭险些撞到她?身上?,连忙止步。思绪却?没能止住,目光落在她?的?眼睛里,一颗心忽然猛地悸动?着。

    心里想,她?哪里是什么空壳子,明明里头藏着个狐狸精。这狐狸精不要他的?命,只令他本来就无望的?前程一败再败、他屡屡打算,又屡屡摒弃那?些打算。

    不论旁门左道,分明那?么多条道可走,终于?他只走在她?身旁身后。

    也?不计较到底是不是因为要去赴安阆许给他的?前程,他提起嘴角斜斜地笑起来,故意要与她?作对,“那?可要叫你失望了,你就是出阁,我还跟着去。”

    妙真骇然地睐他,“你不是签的?活契?你不是等我出阁就去自谋出路?”

    良恭仍是笑得不正?经,“哪条出路有你们尤家好?谁叫老爷许的?月银多,安大爷也?拿我当朋友。这样好的?东家,我得攀紧了,不舍得放。”

    听见这话,妙真那?气又忽然烟消云散。她?一厢情愿地觉得这份“不舍得”是不舍得她?,于?是就原谅了他那?份“雾里藏花”的?态度。

    天上?却?云浓如墨,倏地落起雪来。这年的?头一场雪,妙真仰着头看?,雪花扑簌簌落在她?额上?,眼皮,在她?卷翘的?睫毛上?结了颗小?小?的?冰晶。

    良恭的?脸在这颗冰晶后头扑所迷离地闪烁着,尽管模糊不清,她?仍然很高兴,只要想到不必因为嫁了人就会与他分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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